第62章


  天和六十二年,  初冬,东阳城。

  距离苏玉潆和殷衡京城一别已有三年之久。

  苏玉潆抱着暖炉,身披大氅,  漫步于雪中。

  身后脚步声传来,巧云穿过抄手长廊走来:“小姐,  平远侯来信了。”

  两年前平远侯大病一场,  病来如山倒,一向身体健朗的平远侯经此一遭后变得身体虚弱,  一年不如一年,  人也苍老了许多,  于今年秋末撒手人寰了。

  殷衡接到消息后连夜赶回京城,接任了平远侯的位置,给父亲办了葬礼之后,  又匆匆回了边境。

  想到此处,  苏玉潆微微敛目,  不过这也不怪殷衡,大陵居于中原,  周边与大小邻国接壤,  与大陵相邻的另一个国家朝燕对大陵早就虎视眈眈,  屯兵边境,  狼子野心路人皆知。

  而殷衡更是被调离了平洲,  前往关洲,那里是大陵的前线。

  再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中,殷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升职,  如今早就是独当一面的将军了。

  若不是朝燕对大陵不死心,  他早该班师回朝接受封赏了,如今却只有陛下的一道圣旨。

  苏玉潆边回忆着,  边展开信,信中未说什么重要的事,也没有任何关于战况的消息,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不少。

  苏玉潆看着看着便露出一个浅淡的笑。

  这三年她和殷衡没有机会见面,本以为这段缘分会就此搁浅,却没想到他硬是凭借信鸽一次次把这份关系牢固起来。

  他的来信也成了苏玉潆的日常之一。

  只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同。

  苏玉潆看到信的末尾,落了两个字——等我。

  她一下子就想到三年前二人分别时殷衡执着认真的眼睛,苏玉潆将信合起来,第一次不知道该回些什么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想了很久,她执笔下了最近发生的趣事,末尾时照常的一句“注意安全”,丝毫没有提及其他事。

  信鸽展翅时遮挡了她的视线,当它离开了自己的目光,苏玉潆发觉武越站在不远处看着她。

  “他又来信了?”

  苏玉潆点头,“舅舅怎么来了?”

  武越瞥了一眼苏玉潆,想说些什么,最终还是放弃了,道:“你阿娘正找你呢。”

  苏玉潆神情柔和下来,“我知道了,这就去。”

  谷明姿近年来很少再发病了,甚至还认得了武越和苏玉潆,许是母女关系的缘故,她格外爱黏在苏玉潆身边。

  谷明姿见到苏玉潆眼睛一亮,将藏在手中的糕点拿出来递给她,含糊不清地说:“吃、吃!”

  苏玉潆从她手中拿过糕点,哄道:“先擦擦手好不好?”

  谷明姿不明白什么意思,愣愣地看着她,苏玉潆就当她同意了,将她握着的手轻柔地掰开,糕点渣滓不断掉落,还有一些附着在她手上。

  苏玉潆拿出手帕一点点将这些渣滓擦掉。

  谷明姿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擦拭。

  待她收回帕子,谷明姿的注意力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了,在院子中转悠起来。

  苏玉潆见此自去寻了椅子坐在屋檐下,手边一杯热茶,糕点两三块,伴着漫天白雪。

  在她惬意地窝在椅中时,巧云脚步匆匆地走过来,交给了她两本账本。

  苏玉潆放下杯子,接过账本,这两本,一本是聊城周源看守着的铺子,一本是江云城那处的。

  江云城那块荒地经过了三年不断施肥,土壤相比其他的耕地不遑多让,这三年期间,苏玉潆利用自己手头的资产,一点点收购其他的田产,如今那里已经成了一处庄园了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聊城的铺子她交给周源很放心,去年她特地去聊城看了一眼,周源无论是身上的气质还是体格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每年两次的账本一丝不苟地记着进账和支出。

  再加上阳顺镖局,苏玉潆很轻松就能把这二处的东西轻松运往大陵各处,这也为她带来了一笔丰厚的回报。

  “年货备得如何了?”苏玉潆把两本账本随意地放在桌子上,问道。

  “放心吧小姐,奴婢办事还不放心吗?”巧云一脸笑意,甚至还和她开起了玩笑。

  苏玉潆对这点玩笑丝毫不放心上,懒懒地伸了个懒腰,每年回东阳城过年的时候,是她难得闲下来的时候,人在这时候也显得惫懒一些。

  “小姐,还有一件事,关洲来信说,送往那里的物资已经到了。”

  苏玉潆闻言微不可察地一顿,随即自然道:“嗯。”

  “最近也不知是那里传来的消息,说是与朝燕的战事快结束了。”

  “你从哪儿听来的?”苏玉潆侧目,神色间略有惊讶。

  “城中都在说,也就小姐整日在府上,才没听过这些。”

  “哦?外面都是怎么说的?”苏玉潆难得来了兴致。

  “朝燕吃了败仗,又打了三年之久,越显颓势,更遑论去年冬末时,连支援的粮草都没有,整支军队差点饿死。”巧云撇撇嘴,“真不知道朝燕对大陵怎么这么执着。”

  “是吗。”苏玉潆眉梢轻挑,她倒是真不知道去年发生过这样的事。

  她回忆着殷衡寄给她的信,字里行间越发轻松,没准这谣言会成真呢。

  苏玉潆回过神,朝天上望了一眼,她才坐这么一会儿,天色便阴沉晦暗起来,雪下得更大了些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她站起身,朝谷明姿喊到:“阿娘,雪下大了,我们回来吧。”

  谷明姿玩够了,便听话地朝她过去,苏玉潆托起她的手,入手冰凉,苏玉潆握紧了些,随后将手炉塞进她手中。

  “巧云,吩咐小厨房备姜汤。”说着,就拉着谷明姿进了屋子。

  姜汤的味道并不好喝,在巧云端来后,苏玉潆半哄半骗地让谷明姿喝了下去,之后便是武越那边来人喊她们去吃饭。

  等苏玉潆回到自己地屋子时,天边已挂上一轮弯月。

  她点燃煤油灯,面前摆放了两本账本。

  外面的雪还在下,昏黄的光透过窗子洒在一小片雪地上,显得朦胧又温暖。

  同一时刻,远在关洲的殷衡此时撩起营帐,踩着外面厚实的大雪,仰望着夜幕之上的一轮弯月。

  第三年。

  殷衡心中默念。

  想起远方的人,他冷硬的神色微微柔和下来,快过年了,想必苏玉潆这时候已经回了东阳城。

  这个点,许是已经睡了吧?

  “表哥,你在外面站着干嘛呢?是营帐离不暖和还是你不困啊?”

  一道惊讶的的声音把殷衡的思绪拉回来,他的脸色微微发黑,看向来人,不悦地说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
  “我怎么不能……不是,我又不是闲的发慌来找你,我是有要紧事。”连璟思路被他带偏,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拉回来。

  “什么事?”殷衡收了思绪,敛眉道。

  “今日有一批物资送来,送东西的人不是朝廷的人,我本想拒绝,可那人竟然一言不合丢下东西就跑,现在东西正堆在哪儿,所以,怎么处理?”

  “这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?”殷衡皱眉,“带我去看看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连璟当即带着他就去。

  “这么多?”殷衡看清后眉眼一跳,心里不禁开始怀疑是那个人给他使绊子了。

  “是啊,怎么办?”连璟手一摊,把问题尽数扔给他。

  殷衡绕着走了三圈,目光扫到一处地方时脚步顿了一下,他蹲下去,扭头望向连璟:“走近点。”

  “怎么了?”

  火光靠近之后,照亮了这一片,殷衡把头扭回去淡淡地说:“没什么,太暗了,让你过来照明。”

  连璟:……

  殷衡重新看那处地方,见到熟悉的标志后,眉梢轻挑,眼角流露一丝惊讶,随即便是压不住的笑意。

  连璟举着灯,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笑意,在暖黄色的灯光下,细细碎碎的光芒洋溢在他的眼睛中。

  片刻后,殷衡站起身,对他说:“把这批东西收起来吧。”

  连璟迷茫地望向他。

  “你看,这出标志是阳顺镖局的。”殷衡指向一处。

  连璟沉默了,他们和镖局的管事不认识,而苏玉潆却和阳顺镖局有关系,殷衡这么一说,就差直白地说,这是苏玉潆送来的。

  理清楚了其中的关系,连璟嘴角微抽,搞了半天,原来是友军啊,那他们送东西来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呢!

  他再看向殷衡,对方的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。

  连璟上前,扬起手,正打算狠狠拍下去:“我说表哥,咱们该回去了吧?难不成你想通宵不成?”

  殷衡轻轻一瞥,侧身躲过了,“走。”

  和连璟分别后,殷衡独自回了营帐。

  快了,等朝燕退兵后,他就能回去了,到时候,春天是不是就快来了?

  殷衡枕着梦境入睡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天和六十二年渐渐走到末尾,在除夕夜那天,朝燕再次对大陵发动进攻,屯压在边境的大军朝着大陵一步步推移,由殷衡率领的军队拼死厮杀,刀肉相接、热血倾洒、彻夜酣战。

  当所有声音如潮水一般褪去时,第一缕光也在此时冲破了天幕,殷衡摇晃着站起来,他倚着折成两半的旗杆望向东方,那里,曙光将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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