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06 章


这一天,  就连香阳文工团的成员都特地赶过来凑热闹,结果一到场就怔住了。

    场地摆设和第一场活动一模一样,正门口摆着有一面墙那么宽的广告牌,  牌子依然设计精美,  却不是用鲜美明艳的花瓣凑成‘天荷’两个字,而是用火红的枫叶组成的‘天荷’。

    这两个字像是离远看像是野火正在燃烧,  离近看又如同被夕阳一遍遍从里到外染透,看久了,  内心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萧索落寞的感伤。

    当初第一场参加活动的人,  不少人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妙。

    一圈又一圈的人围起来,却再无当初好奇期待,  热烈沸腾的气氛,  就连微小的交谈声都没了,  每个人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。

    章远山还是穿着那件白衬衫,  拿着话筒站在干干净净漆着白油漆的桌子前,桌子上铺的也不再是花瓣,同样是枫叶。

    “章厂长!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我听说这是告别活动,  是天荷要倒闭了吗?!”    

    “白大...”

    “大家稍安勿躁。”章远山手里拿着话筒,在观众们情绪刚被调动起来时打断,  笑着道:“人很多,比去年咱们办第一场活动人还要多,  看得出来,  这一年来,天荷很受大家喜欢,既然来了,就不要着急,你们想知道的事,  我都会说的。”

    群众被安抚下来,面有急色,却不再争抢着开口,静等着章厂长说下去。

    章远山话音落下后,并没有接着说下去,而是环顾四周,认真看了看现场布置,眼里闪过感伤。

    当初费尽心思去公园,去各个单位找人买花,找人定制,每天忙到觉都没得睡,却浑身都是劲,想到那段日子,真是苦中作乐,面色也露出些许笑意:

    “去年第一场活动,现场摆了很多鲜花,广告牌不是枫叶,也是用月季花和晚春桃花梨花,玫瑰花组成的,白同志来了之后不断夸我布置得好,说我有巧思,还记得我当时是这么说的:正好现在是初春百花盛开的时候,也是赶巧了,要是秋天办活动,还没这么多条件。”

    不知是受他脸上苦涩的笑容影响,还是因为勾起大部分人共同的回忆,这会场面真的彻底安静下来,没人出声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,我在天荷办最后一场活动,竟然真的变成了秋天。”章远山抓了一把枫叶在手里,“今天少了一位重要人物,是天荷最核心,最不可替代,最至关重要的人物,白露珠同志,也就是大家常叫的白大师。”

    “很多人都听过白大师已经离开天荷的传言,对于离开的原因,众说纷纭,有人说文工团不允许,这个当然不可能,首都那边的团经常接外面演出,去剧组帮忙,没有不允许外挂别的厂,不允许外接活动的规矩,所以,白大师不是因为这点退出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话的意思,也是在告诉大家,白大师确实离开了,是在五月份与天荷解除合同,从五月开始不再与天荷有任何关系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场面一片哗然,藏于人群中的天荷新领导脸都气绿了。

    算准了章远山不会放弃天荷这块大肥肉,算准了他因为不肯放,很多事情就得让步。

    观看最近试探结果,他也确实一直在让步,大家都以为他妥协了,没想到临了杀了个回马枪,捅得所有人半天回不过劲来。

    在此之前,没有一个人敢相信,居然真的有傻子会放弃一年挣上百万的股权,不再续约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区里还没反应过来,还在想他是不是以退为进时,才知道在放弃股权的前一刻,他把最重要一批核心研发人员的辞职报告都给批了!

    当初对章远山收回白大师的股权漠视,是因为明白天荷起来后,真正核心只有研发团队,他们也照例派了不少人进去学习,但到目前才学个皮毛。

    因此,最近波动中,不但没找核心人员的茬,还在视察时特地当着众人的面,让章远山给他们涨工资示好。

    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,前一秒还在为章远山放弃股权感到惊喜,后一秒就被他釜底抽薪给整成惊吓。

    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这些人在想什么,为什么会愿意放弃这么多钱的合同,为什么会放弃这么高工资的工作?!

    区里正慌乱理不出头绪时,章远山突然又对外宣传,要开告别活动了。

    消息一传出去,吸引大批大批顾客前来参加,比他们办了好几次活动加在一起的人数还要多!

    看完人数正眼红时,就听到章远山提起白大师,接着就解释白大师不是因为军区规矩才离开天荷的,还暗示一堆有的没的。

    ???

    白大师为什么离开天荷,他们从头到尾又没有参与过,明明是你章远山自己收回的股权,也是你自己说是因为军区不允许,怎么转过脸就以一副你和白大师都受了天大委屈,被逼走一样!

    你这厂长都不干了,还能被谁逼走?几句话就成功往他们身上甩了一口黑锅!

    果然,接下来就听到章远山继续道:

    “天荷是怎么起步的,我相信江铜人民最清楚,我就不提了,白大师对天荷付出多少心血,对顾客付出多少心思,大家这半个月来不停打探消息,加上今天能来,就已经证明了一切。”

    “作为天荷厂长,我真的有一万句感谢想要和她说,也想用实际回馈她,但很可惜,已经没有机会了,从今天起,我就不再是天荷的厂长,我个人放弃天荷所有股权,还交给区里,也不再做化妆品行业,准备出去学习深造。”

    群众震惊,尤其感到震惊的人,莫过于商场管理和其他品牌的工作人员。

    天荷现在有多厉害,生意有多好,大家心里全都有数,第一年就有百来万的利润,发展下去,只会一年更比一年好,放弃了??

    “今天这场告别会,是我对天荷告别,对当初和我一起学习生产每一件化妆品的兄弟姐妹们告别,其实说到这,我耳边已经回响起,我们一起生产出来第一盒眉粉的喜悦欢呼声,真让人怀念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年,我们真的没有白努力,在白大师的建议下,生产出来更专业的水溶系列化妆品,也生产出来石榴护肤套装,美容油,修容粉,磨砂口红等等受到群众欢迎的当家产品。”

    章远山说着说着流出两行泪,“可惜,这批兄弟姐妹,这批最核心,最重要的天荷研发人员,都和白大师一样,一个接一个离开天荷了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有几个头发都气到竖起来的人想要冲出人群,跑到台上揍章远山一顿。

    他妈的!这个语气,这些话,这些眼泪,看得人鸡皮疙瘩直冒!

    那些人是天荷不想要吗?不正是你章远山搞的鬼,让他们离开的吗?!你反过来搁这各种装可怜,各种暗示?!

    区里人怒火高涨,疯狂想骂人,然而刚冲了两步,就被人按倒拽回去,气到脑充血,还得继续听着章远山睁着眼睛瞎说话:

    “我还要对白大师告别,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,来不及对你诚挚地说声谢谢,更来不及对你诚挚地对你说声对不起,是我能力不够,没办法管理好内部的事,才让你委屈离开,你是个真正的人才,不管是对化妆品研发的建议,还是对顾客的责任心,当然还有众口交赞的销售天赋,都让我佩服。”

    “最后,还要对天荷所有顾客告别,没有你们,就绝对不可能有今天的天荷。”章远山又留了四行泪下来,看得众人止不住感动,也止不住生气,“但是天荷依然存在,大家可以继续支持,这也是今天活动的目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!没有你和白大师,那还叫什么天荷!”

    人群里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,章远山掏手绢擦眼泪时,抬头看了一眼,正是他找来的托。

    当初白同志教的技巧,是真真真好用,最后一场活动当然也不能少。

    果然,这一声喊完,都不用其他托配合,现场就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抗议声:

    “白大师原来是这么走的!现在章厂长也走了,研发人员都走了,以后东西怎么可能还好用!”    

    “别人不知道,我当初就是冲着白大师来买的,她都不在了,我才不会再选择天荷!”

    “怪不得最近出来个许大师,怪不得最近办了这么多场活动,就想拉拢顾客的吧!”

    “东施效颦!拉拢得到才有鬼,咱们这些上过三个月一次新品课程的老客,谁不会化?”

    “没错,还真以为咱们还是当初的咱们,去哄哄外地人差不多,我都比她会化!”

    “章厂长!你们到底为什么走,大家都只认你们啊,你们好好做下去,生意肯定不会差的!”

    “还问什么,哪个厂里是安安分分的,天荷生意越好,争斗越厉害,厂长都要走了,还不懂吗?”

    “太可惜了!我以后再也不买天荷了,真的太可惜了!”

    ...

    这一次,章远山没有再出声制止群众说话,该说的全都说完了,放下话筒,回头看一眼枫叶组成的‘天荷’两个字,目露真切感伤,而后大步离开现场。

    离开江铜。

    风卷起一地枫叶,卷走广告牌上的‘天荷’二字,但却怎么卷也卷不走区里人愤怒慌乱的泪水。

    -

    有陆敏敏在,章远山说的每一个字和现场观众的反应,全都传达到白露珠耳边,听得仿佛身临其境,有非常清晰的画面感。

    已经做好了准备,在舆论中创办新品牌,乘着谩骂诋毁,最后一环期待中顺势而上,所以隐忍不发,静静蛰伏。

    但没有想到章远山在临走之前,居然还放了一个大招,抢先将可能会发生的名誉毁坏,变成了心疼、期待、更期待。

    谩骂诋毁反而全由老天荷的新领导们承担,不用等着天荷没了核心团队,慢慢在市场上失去信誉。

    同时也没给新领导们任何时间去拉拢新的研发人员,研发新的产品慢慢替代老产品,直接拔本塞源,堵住了老天荷的所有发展路线。

    办了这场活动,不可能只办给江铜人民看,可能都不用章远山花钱托关系,就有记者争着写上全国报纸。

    -

    果然,天荷的事,第二天就上了江铜日报头条版面,人民日报全国商业版面,另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家报社抢先报道。

    很多都是去特地采访调查过,得到结果后,字里行间全都在为章远山和白大师抱不平。

    第三天,首都电影厂,上海电影厂,平城电影基地,国内三大电影厂联合发报,与老天荷不再续约,并写上一句:【只信任白大师,之后跟着白大师的脚步走。】

    之后几天,白露珠也很意外,珠圳军区文工总团发布消息,大概内容是:与老天荷不再续约,支持并跟随白露珠同志的脚步走。

    同时,珠市日报头条,上千人挤进珠市白浪商场的天荷新专柜,要求退货。

    之后几天,首都,上海的专柜,数千人排队退货,现场采访,都说没了白大师,连研发团队都没有了,不再相信天荷。

    事情发酵速度之快,超过所有人的意料之外,更让接管新天荷的人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胡同里的人除了来看两个小宝贝,就是来问白露珠关于外面发生的事,幸好正在月子期间,谁敢多问几句,胡素凤就直接翻脸将人赶出去。

    八卦归八卦,象罗胡同的居民到底是过各种大世面,没人再来惹人嫌。

    再说报纸上登出来的事,加上从章远山嘴里说出来的话,也是白露珠受委屈,又不是她对不起天荷,所以大家还是颇感同情。

    舆论太大,引起商业局与国家相关部门的注意,下达一封封批评文件到区里,要求两个星期之内,让老天荷稳定下来。

    因为这件事,象罗胡同每天都有三两个手上拎满礼品的人进进出出,引人注目。

    贺家进不去,这些人就抱着礼物蹲在门口,不吃不喝,一蹲就是一天一夜,最后被胡同口公安带走。

    带走也没有用,第二天还来,继续蹲在门口,想要见白露珠一面。

    章远山出国了,就算找回研发人员,也抵挡不了外面的舆论,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,就是白大师。    

    只要白大师回天荷,哪怕她愿意要百分之八十股权都愿意,否则他们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了。

    结果蹲了几天,都不见白露珠出来,人影子都没见到。

    最后几天,区长亲自带着合同,带着大包大包礼品上门,还是被堵在了门外,找到前街公安局长问了才知道,白大师正在坐月子,床都下不了,更别说出来见人了。

    一堆人绝望,心底后悔至极,后悔到宁愿用寿命换时间倒流,回不到年前,也要回到五月,他们就算拼了命也得把白大师留下来。

    要是那时候留下来了,现在就不用绝望在贺家门口哭喊,还一次次被公安带走。

    两个星期之后,曾经门可罗雀的天荷,收益跌至冰点。

    代理区长上任,扛起棘手的担子,开始清算账务,不止清算天荷,还得清算老区长以及区里拿过分红的人,如果有债务,不是由区里承担,而是由他们个人承担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其实就算那些人进了贺家门,也见不到白露珠。

    因为总有人上门扰人清净,在刚满一个月的时候,就搬到了复兴街住,也是算准了之后会有老天荷的人来找。

    这天,隔壁钟如丹丈夫去上班后,她过来看小宝宝。

    “真可爱,怎么都看不够。”钟如丹结婚三四年,还没有怀孕,检查过了没问题,但就是怀不上。

    自从白露珠搬过来,她过来看了一次后,每天丈夫一出门,就跑过来待两三个小时。

    白露珠刚空出时间,坐在沙发上,打开章远山之前让人转交过来的报表。

    将上面一层层拿至一边,翻了很久才翻到最底下,正准备确认数字时,听到旁边人‘咦’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这两个月账目不对。”钟如丹本来是想帮忙捡起来地上的纸张,没想到随便一瞄,就看出两张纸不对,下意识发出声音,等说出来才反应过来不该看人隐私,连忙红着脸道:

    “小白,实在对不起,我...我就是随便看了一眼,就看出来不对劲了,这个...这个都是因为,我对数字很敏感,还可以过目不忘。”

    白露珠怔住,吃惊问:“过...过目不忘?天才啊?”

    又将报表接过来认真看了看,看不出有哪里不对,而且这么多文字里面夹杂这么多数字,居然只随便看了一眼,就能看出来不对劲了!

    “不是,不是,我哪能算天才。”钟如丹连忙摆手,红着脸道:“就是小时候经常看我妈做账,经常看着看着,看多了就会了。”

    “看着看着就会了?”白露珠按捺住心思,平静问:“如丹,你能说出哪里不对吗?”

    “厂里的各项费用,其实每个月都是很固定的,数额起伏幅度线并不会相差很大。”钟如丹见她没生气后偷偷松了口气,解释道:“所以每月报表几乎也是固定的,只需要根据科目余额表核对费用,查漏补缺。”

    见白露珠表情认真,钟如丹走到她旁边,拿过两张纸道:“虽然余额方向都是借方,但这个科目类别却出现了余额,就说明账务肯定有问题,嗯...应该是补错了。”

    补错了?

    白露珠笑了笑,她是不懂账务,手里没有懂的人,但不代表章远山不懂,手里也没有不懂的人,多半又是厂里人动心思想搞钱,他看出来了,故意没说。

    看来之后让厂里新领导们手忙脚乱的事还不止一件。

    至于钟如丹说的对不对,还要看新区长的清查。

    以防意外,手上这份账目还得送到区里新上任的领导手里。

    不过在此之前,白露珠更好奇的是钟如丹,“如丹,你有这天赋,你父母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不太清楚,他们都太忙了,我爸单位你知道的,我妈是在银行上班。”钟如丹又坐回两个孩子摇篮旁边,挨着孩子,她整个人状态会变得非常轻松,“我小时候对着报表太烦了,长大本来应该去接手我妈银行的职位都没去,让我们家荣信去顶了。”

    白露珠耳边又响起隔壁钟如丹丈夫每天说的话,尤其搬过来后,经常能听到。

    从各个方面贬低钟如丹的能力,一天要说好多好多遍,就像是在给她洗脑似的,让她觉得自己只能待在家里,没有能力出去工作。

    一瞬间,心里想了很多事,又听到她叹气:“但没想到,我动手能力太弱,连个纺织工都考不上,刚开始还得看报表,幸好这两年不用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都不去上班了,为什么还要看报表?”

    “我要教荣信啊,他学习太慢,不过现在他比我厉害了,我做什么都不行,学什么都学不会,只能待在家里,还好他没有抛弃我。”

    白露珠的情绪又被她影响了,不过不是低沉,而是暴躁,想把人摇醒,骂醒的暴躁,却也知道直白的方式不可行,对方现在已经陷入魔怔了,过硬过强的手段都会起反作用。

    再说,现在还不知道钟如丹这个人到底可不可信,能不能当成自己人,也不知道账目是不是真的不对,一切都有待观察。

    账本交到区里,一个星期后。

    天荷厂里传出两名会计被带走重新调查的消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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