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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 番外三


翌日清晨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刚醒来时,  眼前仍是一片黑暗,幸好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视野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顺着健全的四肢摸下去,再度确认自己的确是活过来了,  这才起身下榻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德子推门而入,  “公子,  奴婢伺候您更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穿好锦袍,洗漱干净,  沈青琢踏出内殿时,瞥见一道瘦小的身躯,  正直挺挺地跪在院落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差点忘记了,这是上辈子的他定下的规矩,命小暴君每日自卯时三刻起,跪于殿前直到他起身,雷打不动,风雨无阻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每逢阴雨天,  暴君的腿疾疼痛难忍,  于是便会加倍折磨他,屈尊降贵地亲手敲碎了他的膝盖骨,让他生生疼晕过去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膝盖处传来条件反射般的刺痛,  沈青琢忍不住蹙了蹙眉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,跪地的小暴君抬眼望向他。

        眼神中的屈辱和愤恨消失了,只剩下毫无温度的黑沉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缓步走至他身前,垂眸开口道:“以后,没有我的允许,  不准抬眸直视我,  尤其是用那种眼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暴君置若罔闻,  面无表情地盯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回忆了一下,  一开始小暴君对他还抱有一丝期待时,也曾刻意伪装成乖巧怯懦的模样,试图激起他的怜悯之心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,小暴君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,开始沉默地反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,不准用这种眼神盯着我。”沈青琢面色微沉,“今日你是想一直跪在这里,还是进小书斋读书习字?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落下,萧慎眉头一皱,似乎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,“我的耐心有限,殿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须臾后,萧慎慢慢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尽管他很清楚这人绝不会让自己好过,就算今日破例让他进小书斋,也不可能会教他有用的东西。但比起毫无尊严地跪在这里,他更想进书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很好。”沈青琢拂袖转身,“进去候着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慎直起腰身,目送那道天青色身影消失,这才惊疑不定地往书斋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沈青琢慢慢悠悠地用过早膳,又歇了好一会儿,才带上小德子走进小书斋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会儿的小暴君,恐怕时刻在心里想着怎么弄死他,他不会单独与其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进门,他发现小暴君正在摸案桌上铺开的宣纸,听见响动,漆黑的眸子瞬间警觉地看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像一头野生小狼,野性难训。

        上一世,包括他在内,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头小狼会悄无声息长出锋利的狼爪和獠牙,见血封喉,最终咬死了所有曾经欺辱过他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站远一点。”沈青琢抬手示意,等他离远一点,才走到案桌前,“今日先教你四个字,尊师重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,萧慎眸底浮现出愕然的神色,随即又被深深的厌恶覆盖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沈公子不许他直视自己,也就错过了这种神色,提笔挽袖,上好的宣纸上浮现行云流水的墨字。

        说来好笑,上辈子他没有认真教过小暴君读书习字,导致暴君登基后,还是个斗大字认不了几个的白丁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掀开眼睫,“站那么远,能看到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慎沉默片刻,往前上了两步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也没做好教他的准备,只简单讲了“尊师重道”的来历和典故,最后吩咐道:“回去后,将这四个字抄写一千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要先让小暴君将“尊师重道”四个字刻进脑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 闻言,萧慎猛地又抬眼看向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微敛双眸,冷声问道:“我说过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慎一言不发,重新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两千遍。”沈青琢往门口走去,“明日检查不过关,就乖乖等着受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接下来的几日,萧慎发现自己不必每日长跪殿前,也没有遭受其他皮肉之苦,惩罚方式转成了抄写,无穷无尽的抄写,整日抄得他手腕酸胀直至麻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明白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只当是一时兴起想到的折磨方式。但比起过去种种折辱,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简单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日,沈青琢正躺在贵妃榻上翻书,殿外传来通报声,说是太子殿下有请公子前往东宫一叙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放下书,懒散地撑起胳膊,目光冷淡地看向窗外。

        上辈子就是太子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,命令他百般折磨小暴君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太子死得倒是挺轻巧,只有他落入了小暴君手中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
        尽管心中厌烦,他还是去了东宫。但没想到,在太子府邸前先碰见了裴少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三公子。”裴言蹊拱手作揖,与他寒暄道,“三公子近来身体可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沈青琢抵唇轻咳两声,盈盈一笑,“还是老样子,多谢少傅关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笑,裴言蹊竟微微怔了怔神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往他身前走近了些,轻声问道:“少傅可知太子殿下召我前来,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泠泠梅香涌入鼻尖,裴少傅面色一红,有些口吃道:“不、不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眉心微蹙,不自觉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裴言蹊立即追问道:“三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是七皇子的事。”如墨似画的眉眼笼着淡淡的忧愁,“太子殿下哪里是不想七皇子好过,分明是让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一半,沈青琢自知失言,微一颔首:“我先进去了,少傅请自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裴言蹊再度拱手,望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,眼神中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出所料,尊贵的太子殿下召见沈公子,就是为了问他最近怎么不折磨七殿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霁月阁的那几个狗奴才,倒是对东宫忠心耿耿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心中冷笑,表面却借口七皇子皮糙肉厚,普通的皮肉之苦没什么意思,下手太狠了又怕闹出人命连累东宫,这才想出了别的法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敷衍一番后,他便回到了霁月阁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已经看透了,假仁假义的太子殿下只会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,不足为惧,真正厉害的人,是他身后以裴少傅为代表的东宫谋士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几日,沈青琢罚小暴君抄得差不多了,开始琢磨教他点有用的东西,如此,他才有脱身的机会。

        训练初见成效,小暴君已很少再用那种令他头皮发麻的眼神死死瞪着他,也不再对他的要求表示质疑,只会波澜不惊地接受他的惩罚。

        毕竟对于小暴君来说,这种惩罚甚至能算得上是恩赐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心情不错,破天荒赏了他一顿热饭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萧慎警惕心依旧十足,迟迟不敢坐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?”沈青琢似笑非笑地端起饭碗,作势要扔到地上,“你想好了,这只碗一旦落了地,你就要趴在地上吃干净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只消片刻,小暴君便做好了选择,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,沉默地低头扒饭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,无声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午膳后,两人又回到小书斋。

        小暴君站在案桌前抄写新的诗词,沈青琢就躺靠在一旁的榻上阅读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许是午后阳光正好,又或许是这段平静的时日让他暂且放下戒心,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,渐渐阖上了眼眸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,他猛然惊醒,发现小暴君正压在他身上,用瘦弱胳膊死死勒住他的脖子,另一只手抓着用来裁纸的刀,正想往他胸前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”沈青琢满脸通红,本能地抬手握住拿刀的手腕拼命往上掰。

        该死的,他光记得检查小暴君身上有没有凶器,却忘记书斋里就有现成的刀,是他太大意了!

        小暴君亦憋得双眸赤红,用力到脖颈间青筋暴起,眸底浓烈的杀意几乎要化成利刃直接劈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呼吸越来越困难,沈青琢能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才重生没多久,就要再次死于小暴君手中吗?

        不,他不甘心!

        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,两人一起重重滚落在地,刀刃一下划破了他的手臂,“来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守在门口的小德子,慌忙推开门闯进来,来不及惊恐,扑上去死死抱住发了疯的殿下拖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他宫人也闻声赶了过来,手忙脚乱地将杀红了眼的七殿下死死摁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坐起上半身,衣衫散乱地喘着气,手臂被划破的部位渗出血来,将宽袖染透后,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德子吓得丢了三魂七魄,跪倒在地喊道:“公子!公子您流血了!奴婢去叫太医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必。”沈青琢平复了呼吸,目光冰冷地盯着地上挣扎的小暴君,“萧慎,你惹恼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命人将七殿下关进一间空置的屋子里,手脚都牢牢绑在椅子上,一滴水也不准喂。

        夜里,沈青琢一觉醒来,披衣走进屋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 绑在椅子上的小暴君脑袋低垂,连他进来都没有反应,他便抬起那张脸,迎面泼了一杯水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慎瞬间惊醒,湿漉漉的水珠子往下淌,目光中杀气未褪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冷笑一声,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,“殿下,我允许你睡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慎下意识挣扎起来,带着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不再开口,也不看他,坐在椅子上开始看话本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慎充满戒备地盯着他,但随着时间的流逝,困意和疲惫袭来,他的上下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搭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下一瞬,一杯冷茶又泼到了他脸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反复,直至天光大亮,他也没能阖上眼皮歇息一刻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的噩梦并未就此结束,接下来的一天一夜,只要有闭眼的动作,就会被水泼醒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三日,沈青琢开始当着他的面,慢条斯理地进食。

        饥肠辘辘的人连闻到食物的香气都变成一种可怕的折磨,他终于嘶哑地开口道:“要杀、要剐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七殿下,我怎么敢杀你?”沈青琢抬起眼眸,“认错,并保证永不再犯,我就让殿下进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慎只感觉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抽痛,他痛苦地干呕起来,就是死不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便坐在椅子上,陪着他熬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夜里,他估摸着差不多该到极限了,走至小暴君面前,俯身掐住消瘦的下巴,让人直视自己,“假如你真死在我手上,会有人为你伤心吗,殿下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慎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呼噜声,目光已涣散到不能集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教你认字,给你饭吃,你却拿刀捅我。”沈青琢眼神阴郁,一字一顿道,“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要活,还是死?”

        良久后,屋子里响起一道微乎其微的声音:“要、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沈青琢满意地收回手,亲手替殿下松绑,随后又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外走,“小德子,命人准备些米粥和清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熬狼就和熬鹰一样,虽然过程残忍,但只要能一次消磨掉小狼的野性,再精心喂养,反复调驯,直到这只小狼对主人收起獠牙,只会凶狠地扑上去撕开敌人的胸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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